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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 刀(樊会武)
2020-02-04 21:24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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陡峭阴森的河坝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,大个子二十出头,身材魁梧。矮个子六十来岁,病恹恹的,瞪着三角眼,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,塞进大个子的怀中,嘴角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:“小子,刀给你,不杀人就去死。”

河坝的下面奔涌着势不可挡的怒涛,在无限广阔的天宇之间厮杀出阵阵悲鸣。一股逼人的冷气从水上横卷而来,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
只见那汉子望了一眼桥下令人眩晕的幽深之处,按住胸口的刀,向三角眼深深地鞠了一躬,转身便投入翻滚的波涛。

三角眼不想死,三天后闭了眼。大个子决心赴死,却幸运地活了下来。


一双黝黑枯干手的灵巧地舞动着,把十张展板串联在一根尼龙绳子上,再把绳子的两端栓在餐厅中央的两根擎梁柱上,学雷锋图片展便布置好了。

霍新玉老人走到展板的前面仔细端详,不时挥动衣袖揩揩照片与报纸上的灰尘。

去年,老人说他88岁了。今年3月5日,他如期而至,把这些收藏了20年多年的雷锋图片展示给我们学校的学生。

互联网+时代的中学生似乎对此不感兴趣,展览场地甚是寥落,只有几个衣着不合潮流的学生围过来指指点点,片刻之后便转身离去,留下老人孤独的身影。

这些图片我已看了不知多少遍了,但只要有空,我还是挤些时间与老人谈谈雷锋,谈谈“学雷锋”,更多地是说一些溢美之辞,一则表达心迹,更多是为让老人高兴。今天老人格外健谈:“后生,老霍我即将是西行之人,不满你们说,学雷锋做好事并不是我们家传,而是正好相反”老人八十多岁,其父辈不是地主就是国民党反动派,不属“学雷锋做好事”一族也倒也没什么新鲜,见我们并不在意,老人提高了声调,告诉我们:我用一生守护的两样东西,一是这些图片,另外是一把杀人刀。

刀,一把杀人刀!我的心开始惊悚了起来,内心泛起种种猜测,值得老人守候一生的,难道是一把杀死无数日本鬼子的民族正义之刀,或是杀死无数强权势力的革命之刀。

我用讶异的目光紧紧地盯住老人,期待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。

老人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,两个眸子异常光亮,像一泓湖水中泛起的层层春光,把沉淀了近百年的沧桑洗刷地干干净净。

“刀是爸爸杨棍儿的命根,一家十几口人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了它,爸爸是陕北军阀头目锦大帅的头牌杀手,爸爸用此刀杀人不计其数。”老人的声音微微发颤。

锦大帅有个嗜好,观看现杀活人表演。

每月初一的午后,钟鼓楼前搭好了台子,台子正北方向立着一把太师椅与一张小圆桌,圆桌上摆放着白雾袅袅的青花瓷茶碗。锦大帅着一身崭新的军装,翘着二郎腿,坐在太师椅上,他端起茶碗,悠悠地咂上一口,努努嘴示意开始。

十几个死囚犯被绑在南边的立柱上,几个耷拉着脑袋,双腿绵软,魂魄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。也有几个昂着头,站得挺直,不屈服的样子,据说他们是革命党。

台下人头攒动,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喧哗声,混杂着惊叫、悲鸣与压抑的哭泣声。

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登场了,他便是霍新玉的父亲——杨棍儿,阴沉的脸上突显出一双三角眼,没人敢与此对峙,否则胸膛会塞入一块寒冰。只见杨棍儿藏刀抱拳,干净利落地向锦大帅三鞠躬,便转身向立柱逼来。

杨棍儿的刀法甚是奇特。臂下藏刀,臂肘画弧,蹬腿送臂的瞬间,头颅滚落在地。接着,杨棍儿一个大脚把跌落的脑袋踢到臭水沟里。

杨棍儿对几个衣着华贵的囚犯刀下留情。青光一闪,断开的头颅刚好被脖子皮稳稳地倒挂住。台下常常为这毫厘不差绝技发出粗野的喝彩。

杨棍儿领过锦大帅的赏钱,提着滴血的刀窜到城墙的拐角。一个黑衣男子递上一袋银子,杨棍儿掂掂分量,揣进怀里,嘴角冷冷地挤出几个字“收全尸去”。

霍新玉被人推在围观人群的前面,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,被迫接受父亲的第一堂杀人示范课。

杨棍儿虽有五房太太,终无一子,为了把这门杀人家当传承下去,花了十个大洋,到乡下收养了十四岁的霍家老大霍新玉,改姓为“杨”,起名为“狗”。也许是为杀人后隐晦,或是为好好听话,或是杨棍儿压根认为刽子手就不是人,索性就来个“畜”名算了。

杨棍儿原以为个头高挑、胫骨健壮的“杨狗”可以顺利地传承这杀人的绝技,光裕家业。没想到“杨狗”看到杀人双腿打颤,看到喷血就浑身发麻。

杨棍儿瞅着这个“不争气”的养子,眼中扑闪出逼人的寒气,直把十五六岁的血气少年冷到骨髓,毛孔眼上隆起一座座小山丘。

好在“杨狗”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苦活累活脏活都包揽了,相当于给杨家节省了两个短工的开支。几个姨太太的腰包里因此多了一些胭脂钱,被窝里,与杨棍儿热潮平息之后,顺带着说几句傻大个的好话。

但即使这样,难以改变杨棍儿收养儿子的初心。随着杨棍儿身体每况愈下,走路开始摇摇晃晃,杨棍儿阴毒的三角眼中透出比恶狼还凶残的光亮。

“后来爸爸几次逼我杀人,见我死活不肯,就把我带到榆溪河坝上,让我做出生死抉择,我跳河自尽……”

我为杨棍儿惨绝人寰的行为愤慨,更为老人的软弱无能悲哀。胸膛燃起的熊熊怒火使我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语。我用亢奋的语调向老人质问“你当时身强力壮,为何不杀掉这万恶的刽子手?”

老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
“我被急流冲到了浅滩,没死。”

“杨狗死了。霍新玉又活了,还带走了刀,从此这家伙再没见过血。”老人的神情中分明带着几分得意。

“我把它挂在床头,让它天天陪我入睡,但这家伙不安省,每到午夜时分,就铮铮作响”

老人的话使我心怦怦直跳,我死死的盯住老人浑浊的眼眸,想在里面发现点什么,但老人的眼里溢出的只有善良与幸福光彩。

老人说“邻居哪家孩子晚上哭闹,只需把刀借去插在门口,孩子一准睡得安安稳稳。而且这家伙也会安静下来。”


人间有“传奇”二字,便有传奇的故事。“刽子手”的儿子一生宣传“学雷锋”,似乎有“物极必反”的哲学理念,也似乎有“救渎”的宿命成份,但似乎又不止这些……




作者:樊会武,陕西省神木市第七中学教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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